分手之後再相愛:分手只是真愛的逗點

分手之後再相愛:分手只是真愛的逗點

作者
出版社
大喜文化
语言
繁体中文
页数
224页
装帧
平装
ISBN
9868947162
电子书格式
epub,pdf,txt,azw3,mobi,fb2,djvu
下载次数
1284
更新日期
2023-06-20

【本書簡介】分手只是真愛的逗點透過網路分享,雨潔告訴她,在菁華僑上突然出現巨大塗鴉。在雅潔高中母校的傳說裡,只要用粉筆在菁華橋面上寫下喜歡的人的名字,維持一個禮拜沒有散去,兩人就能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小說的背景發生在花蓮。住七星潭經營民宿,過著簡樸生活的雅潔,在準備迎接暑假即將蜂擁而至的旅客時,意外收留了來打工旅遊,來自大都市的青年阿沐。此時,七星潭正面臨濱海渡假村開發案,雅潔一邊要安撫身為激進反對派的妹妹雨潔不要失去控制,一邊又要照顧憂鬱症的母親;當雅潔正為七星潭的未來擔憂時,也意外地發現,阿沐的背景並沒有她們以為的那麼簡單……故事大綱  雅潔並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好好的照顧患有憂鬱症的媽媽和讀大學的妹妹就是她最大的心願,儘管擁有國立大學美術系畢業的學歷,她依然認分待在花蓮的鄉下七星潭經營一間小小的民宿,藉以守護她的家庭。  暑假的到來不只帶回了在異地念書的妹妹雨潔,也即將到來大批的觀光人潮。眼看這正是大發利市的時候,民宿卻因為工作人員太少而顯得捉襟見肘。雨潔提出大學生流行的『打工代宿』,用打工的薪水支付住宿的費用,以吸引想長期在花蓮旅遊的年輕人。保守的雅潔卻對這個提議興致缺缺。  正當雅潔為繁雜的事務感到分身乏術的同時,喝醉的雨潔意外帶回來一個名叫阿沐的青年遊客;陰錯陽差之下,阿沐以打工換宿,成為了民宿的臨時員工。  阿沐來自雅潔全然陌生的大城市台北,這讓阿沐在她眼中顯得神秘。自稱在當街頭藝人的阿沐,傍晚總是拿著吉他在民宿門口彈唱,輕快的音樂和悠揚的歌聲,很快就成為附近年輕人的焦點,不知不覺中,民宿漸漸成為人潮集中的地方,慢慢變得熱鬧起來。  因為年紀相近,兩人很有話聊。儘管有一些手腳笨拙,但阿沐認真、負責的態度很讓雅潔欣賞,甚至雅潔的母親開始將阿沐當作女婿看待,使得兩個年輕人尷尬不已。  曖昧的情緒在兩人中滋長,雅潔越來越發現阿沐與眾不同之處。跟一到花蓮就闖蕩各個景點的觀光客不同,阿沐處理完民宿的工作就到七星潭的海邊吹風曬太陽;日復一日,像隻慵懶的貓咪。  「我到花蓮來,不是為了做些什麼;而是想獲得什麼也不做的時間。」阿沐這麼說。  跟阿沐的悠閒花蓮生活不同;七星潭渡假村開發案與居民的對抗越演越烈,以雨潔為首號召的反對派大學生們在一次示威遊行中全被抓進警察局,學生的父母紛紛嚇阻自己的孩子繼續參加這種危險的活動,讓反對勢力大大受創。原本情緒激昂的雨潔也變得垂頭喪氣。  捨不到妹妹失意的雅潔卻也無法可想,幸好在阿沐的幫助下,大家想辦法召集在東部各地的音樂家,舉行一場熱熱鬧鬧的搖滾音樂會,策劃了一個大型活動派對,讓整個車站變成舞廳!  此舉成功登上新聞版面,順利讓全國注意這個度假開發案。阿沐展現出的體貼和勇氣,讓雅潔早已動搖的心完全傾向他。但音樂會登報,使阿沐的真實身分曝了光。他並不是個默默無名的街頭藝人,而是一個知名的鋼琴演奏家。因為背負太大的壓力,所以逃到與世無爭的花蓮,但所在處曝光的事,也讓阿沐的家人和經紀人火速趕來,把阿沐押回台北。  阿沐離開了。  他們沒有時間表達情意,就連再見也來不及說。  一個人被留下的雅潔試圖說服自己,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共度的這個暑假不過是一場過於美好的夢。但是這無法抑止她繼續思念阿沐。  透過網路分享,雨潔告訴她菁華僑上突然出現巨大塗鴉。  在雅潔高中母校的傳說裡,只要用粉筆在橋面上寫下喜歡的人的名字,維持一個禮拜沒有散去,兩人就能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照片中出現的是幾乎佔滿整座橋的巨畫,那象徵著相等份量的愛,上頭寫著的,正是雅潔的名字。  此時,天卻突然下起雨,驚慌的雅潔想保護這個畫作,冒雨在馬路上奔跑。  突然在空無一人的偌大橋面上,阿沐出現了,他將雅潔拉進自己的的懷中。  在雨中,他們緊緊相擁……【推薦人】 東華大學中文系教授、知名作家 郝譽翔(預定邀請) 華視《麻辣鮮師》知名編劇 徐繼周 1111人力銀行公關總監 李大華(預定邀請)三立電視偶像劇《金大花的華麗冒險》執行製作人 王智源三立電視偶像劇《命中注定我愛你》知名編劇 杜欣怡(預定邀請)【誠品書店】年度十大暢銷作家、《盜墓筆記》小說選書人 王國華 真愛推薦【目次】 第一章 七星潭第二章 南濱路一段第三章 菁華橋第四章 花蓮車站【推薦序】推薦句:所有關於愛情的美麗回憶,往往讓人用一秒鐘就會想起,卻必須用一輩子去忘記…看尋寫的愛情小說,可以看到一幕一幕感人浪漫的唯美動人畫面,就彷彿在觀賞一齣紙上的愛情偶像劇… 【誠品書店】年度十大暢銷作家王國華 推薦序:(隨後補齊)【序】——那樣的飄零,只是因為對夢想的無所依靠   在海邊長大的孩子,心中擁有存在一片海洋。  我忘不了伴隨自己整個童年的蔚藍,所以把它寫出來,讓所有人都能感受那片沉靜。  寫這本書最主要的為了回憶故鄉──花蓮。也為了那片能包容所有憂傷的廣闊太平洋。  很多人說住山邊的孩子單純、住海邊的孩子剽悍,因為山是那麼沉穩、厚實;而海是這樣的多變、險惡,也讓生活在兩種環境的孩子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  對於這個說法,我同意一半。  很多人看到海濤的兇猛,卻沒有見到浪花的溫柔和汪洋的寬厚;討海人是多變的,每個都有不一樣的個性。就跟海洋一樣,孕育出各式各樣不同的個性。  我常常望著心中的那片海,想著,總有一天要寫關於它的故事。終於,在無數個日夜的累積、沉澱,我完成了這本小說。  裡頭每一個景點都是我童年的回憶,只要閉上眼睛,那些線條、色塊、來往人群的笑聲叫聲,都一一壟罩住我,就像我從未離開故鄉。  但我終究是離開了,不知道歸期為何。  心就像海上的白沫,飄飄蕩蕩。  所以我試著去寫,去宣洩那樣無依無靠的孤寂,那樣的飄零不只是因為離鄉,也是因為對夢想的無所依靠,那種存在於所有人心中的無所依歸,我想試著寫出來。  曾經以為自己永遠無法都做不到,因為花蓮是這麼的大,而我所感知的是那麼的少,在對比之下,我的文字是這麼的枯燥、乾澀,怎麼可能表現出花蓮的廣大和海的寬容。  幸好在大喜社長和總編、編輯的邀請下,我得到出版這本小說的機會。  已經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一定要做到!  書裡的每個角色都是我的一部分,也是我的家人朋友的一部分,是他們伴隨著我成長,讓那些經歷成為我創作的養分,使我得以完成這本書。  僅把這本書獻給所有流浪的人;那些疲憊不堪、幾乎要喪失希望的人。不要擔心,我們總有一天會回家、總有一天會得到可以依靠的港灣。【內文摘錄】 第一章  七星潭  在安樂椅的輕搖下,依稀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水彩味道。  向外延伸的屋簷遮擋住絕大多數的陽光,後院形成一片宜人的陰影,桂樹枝葉在海風吹撫下沙沙作響,樹木清爽的氣味飄散在空氣。我半瞇著眼睛舒服的換了姿勢,準備投入下一輪深睡。  木製畫架上面有個儘儘只完成底色的水彩畫,一整片帶著橘光的藍色大海以及灰白色海灘,歸航的白漁船在遠方悠哉行進。明明早上才誓言今天一定要把畫畫完,我卻敵不過風與陽光的誘惑,毫無掙扎的滑進黑甜夢境裡。  不久之後天氣會漸漸炎熱,自海面吹來的風將無法感覺到任何的涼意,而是一大團潮濕溫暖的熱空氣,照下來的陽光彷彿帶著尖針般使人皮膚刺痛,觀光客藉著暑假大舉湧進七星潭、湧進民宿,到那個時候,就無法再享受這樣愜意的午睡。  一這樣想,更覺得這樣的偷懶帶著閒散的幸福氣味。  原本就只是由漁民聚集而形成的小漁村,現在的七星潭除了長假之外便猶如荒城。側耳聽見的,只剩下寂靜。間或出現的聲音變得十分飄渺,遠方傳來的規律濤聲、郵差騎乘的機車引擎聲、短暫的幾聲狗吠……這些遙遠聲響只讓這裡的氣氛顯得更幽靜。  突然,我聽見了。  沉厚的撞擊聲。是肉體衝撞某種堅硬物體的聲音,儘管聲音微弱,聽在耳裡卻如同雷鳴般清晰。  「糟了!」  我立刻從椅上彈起來,腳步還沒站穩就急著衝進屋裡。聲音在空蕩的客廳迴響,等我發現聲音來源不是來自母親的房間,而是緊閉的大門口,被焦急扭緊的心才鬆懈下來。  咚、咚、咚,木板製成的大門搖晃著規律的頻率,敲門的聲響渾厚,就像用平坦而堅硬的物體撞擊出來。  我邊走向門口邊往掛在牆上的行事曆困惑的張望,確定今天並沒有預訂入住的客人。是誰在非觀光時期的午後,用這麼執拗的方式敲著我家大門?  「來了!請問是哪位?」  拉開大門望向戶外。第一個見到的是一雙透亮的大眼睛和微微泛紅的額頭──看來她剛剛是用額頭敲的門。  十多歲的短髮少女雙手提著旅行袋,用氣悶的表情瞪視著自己,我瞬間說不出話來。  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她用怎麼樣都算不上禮貌的動作,猛力把行李帶塞到我懷裡,然後自顧自的走進室內。  「對不起、對不起,我在後面忙,沒有聽見敲門聲。」  「說謊。明明就是在偷睡覺。」她指著自己的右臉頰,「顏料都沾到了。」  面對眼前嚴厲的眼神,我露出有些心虛的微笑,連忙擦掉臉上的髒污。  「我都說過今天會回來,不來車站載我就算了,連大門都不開!」  說完,她氣勢十足的轉身,過了一會兒,才用半是抱怨半是委屈的聲音說:  「唯一的妹妹放暑假回家了,難道不能更重視一點嗎?」  我伸出手,輕輕撫弄雨潔金褐色的短髮。  「歡迎回來。」  夏天,開始了。  第二天,比往常起床稍早的時間,我就醒了。  框啷、框啷,門板上掛著的風鈴發出一點都不優雅的聲音,劃破清晨的寧靜,也把我從睡夢中吵醒。   一手抓起放在床頭的鬧鐘。七點半,比預計起床的時間還早了半個小時。我不禁有些怨恨噪音的產生者。  一定是雨潔!  明明昨天這麼晚才回家。腦中還依稀記得昨晚的喧鬧聲,粗魯拉開大門的她,一進家門就發出五音不全的歌聲,顯然醉得不輕。接著是桌椅碰撞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居然半夜兩點才回家。  不是沒有想過起床去照顧她。可是對妹妹才剛放暑假就徹夜玩樂的怒氣、還有自認應該放手讓妹妹學習自立的責任心,更重要的是;那甜蜜的睡意,讓我悠然的再次沉入夢鄉。  既然醒了,就起床吧。  按掉派不上用場的鬧鈴,搔搔睡亂的頭髮從床上站起來,思索著今天的行程。  是不是該幫客房換床單了?雖然遊客還要一兩個禮拜才會湧進來,但觀光旺季總是會忙得分身乏術,提前準備不會有錯。  但換新床單也就會順便整理倉庫……  想到那個被雜物塞得沒有一絲喘息餘地的空間,剛睡醒而渾沌的頭腦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一個人經營民宿,還是有點吃力啊……  先喝杯熱茶醒腦再說。懷抱著這樣的想法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站在兼吧台的櫃台內,手上拿著馬克杯和咖啡壺,臉上帶著訝異神情看向我。  那瞬間,我的心跳嚇得停止了一秒以上,但聞到隱藏在新鮮咖啡味中的稀薄酒味讓我馬上取回冷靜。這個人一定是雨潔的酒友。這麼想的下一個瞬間,心裡湧起了一陣小小的感動。  雖然衣著佈滿不少皺摺,但眼前這個男人穿著規矩的襯衫、牛仔褲,腳上是皮製休閒鞋。剪得整齊的短黑髮,臉上也乾乾淨淨的,沒有懸掛一些閃爍的銀飾和鉚釘。  原來雨潔也有這麼正經的朋友。  我忍住感動先打了招呼說:  「早安。」  男人尷尬的臉變得驚慌起來,但也禮貌地回答說:  「妳好。妳一定是姊姊吧。」  「我是姊姊雅潔,叫我雅潔就好。雨潔出門了嗎?」  「啊,我叫阿沐。妳是說妳妹妹嗎,大概十五分鐘前出門了。」男人滔滔不絕的說,「天才剛亮就突然從房間開門衝出來,把我嚇醒。劈頭就問我『你是咖啡派還是茶派?』也沒有等我回答就自己煮起咖啡。還一邊喃喃自語的說著『早上喝咖啡最好,提神又能解酒。茶根本一點味道也沒有,喜歡喝茶的都是怪人。』從浴室走出來就連灌三大杯,把煮好的咖啡都喝光了,再把用過的杯子一放就接著衝出門。」  男人眼神移向水槽裡的髒杯子,臉上露出被重擊之後的挫敗表情。  「只丟下一句『好好待著,等我姊醒來會幫你做早餐。』我根本沒有機會說話。明明昨天醉得一蹋糊塗,為什麼早上起來還能這麼精力充沛?」  「哈哈哈。」  身為姊姊的我實在沒有辦法為她辯駁,只能回以乾笑。  「這壺咖啡是我重新煮的。」叫做阿沐的男人臉上帶著歉疚,「抱歉,沒有問過妳們就自己動手。」  「沒關係,就當自己家。不要客氣。對了,早上吃烤吐司和荷包蛋可以嗎?」  「我都可以。」  我轉身往廚房走去時,聽見他出聲問說:  「妳不喝咖啡嗎?」  我忍不住笑了,雖然身後的他看不到這個笑容。  「我是茶派。」  「對不起,我不應該亂說話。」  整個早餐時間,阿沐都擺出一張為難的臉。直到餐盤清空,才終於下定決心般低頭向我道歉。沐浴過後的短髮還帶著點潮濕,披散在他的額頭上,讓看起來就端正的臉顯得更為稚氣。  換上乾淨衣服的他一掃昨夜的狼狽,顯得一副優良好青年的模樣。  我為他過於單純的個性感到驚訝。  雨潔竟然能交到這麼好的朋友。我再次覺得感動。  「不……這不是你的錯。再怎麼說,也都是雨潔亂講話。」  我語氣中的笑意並沒有拂去他眼中的擔憂。  「我說話還是太隨便了。還有住宿費跟餐費……」阿沐從口袋拿出錢包,「多少錢?」  「不用錢。」我搖搖手,希望他收回錢包。  「這裡是民宿吧?我在這裡住了一個晚上又吃了你們的早餐,應該付錢的。」  「再怎麼樣,也不能收睡沙發的人的錢。」  說到這,我覺得非常不好意思。明明樓上空房這麼多,雨潔卻不安排阿沐睡在任何一間,而是委屈人家在沙發上睡了一整夜。  他緊捏著手上的錢包,表情依然有些猶豫。  「這樣好了。你來幫我個忙,用工作抵住宿費,怎麼樣?」  阿沐愣了一下,接著點點頭。  雖然時間還早,但早點準備一下中餐也不錯。我這樣想著,然後從冰箱裡將作為中餐材料的地瓜葉和過貓擺滿餐桌。  「可以幫我挑菜嗎?」  「挑菜?」他一臉茫然。  「就是把老的、爛的葉子挑掉,像這樣。」  我隨手拿起一叢地瓜葉,把上頭發黃、蟲蝕嚴重的地方一一拔起來,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阿沐目不轉睛的看著,猶如第一次進遊樂園的小朋友,臉上充滿躍躍欲試的興奮。  「可以嗎?」  「我可以!」  他自信滿滿地回答。  就一個新手來說,表現得算是不錯。雖然滿手黏膩的菜汁讓他看起來有點困擾,卻沒有出聲抱怨,默默地工作。  有那麼一瞬間,我打算叫他幫我整理倉庫。但想想之後還是作罷,請一個才初次見面的人做苦力,不管怎樣充分的理由都會使我良心不安。  我拉過椅子跟他一起和這些葉菜奮戰,隨口問著:  「來花蓮玩嗎?」  「什麼?」  他因為專心在挑菜這件事情上,回答的速度有點遲緩。我又問了一次。  「你是來花蓮觀光嗎?」  「算吧……想找個地方放鬆一下。」  「花蓮是個很好的選擇喔。生活步調比都市慢得多……雖然我也沒有去過幾次都市啦。」  「雅潔小姐都待在花蓮嗎?讀書也是?」  雅潔小姐?我默默咀嚼這個奇異的稱呼。然後決定不要太在意。  「我國小、國中、高中、大學都是在花蓮唸的。高雄、台北之類的城市只有去玩過幾天,沒有長住過。」  「老是待在同一個地方不會無聊嗎?」  他微微張大的眼晴中有著純粹的疑問。在他乾淨的瞳仁中反映出來的卻是一臉無措的我。  ──難道妳一輩子就這樣嗎?  他隨口的、無心的疑問觸及在我曾經的傷口上,我以為它已經痊癒了,沒想到只是被覆蓋著,輕輕一碰就顯得鮮血淋漓。  胸口悶痛。  或許是查覺到我臉色的不對勁,也或許是單純想改變話題,他輕描淡寫的說:  「有人說過花蓮的土地會黏人,我想是真的。」  我淡淡的笑著,暗自祈禱自己的笑容不要太過虛假。  挑菜工作很順利的進行,我放下手邊的事情起身從冷凍庫拿出冰了一整夜的麵包果,準備好好處理這道麻煩的美食。  「那是什麼?」阿沐好奇的問,  「這叫『巴基魯』。」我揚揚手中的果實說。  「『巴基魯』?」  「也就是麵包果。『巴基魯』是原住民的叫法。花蓮人也都叫它『巴基魯』。」  「就像是《小王子》裡的猴麵包果嗎?」  猴麵包果?我偏頭想了一下,不確定的說:  「應該……差不多吧。」  「這樣啊。」  阿沐雙眼發光的湊過來,被那樣熱切的目光注視,我整個人都覺得不自在,他卻完全沒有發現,雙眼筆直地看著我手上的碩大黃色果實。  這顆巴基魯幾乎有兩個手掌這麼大,呈現橢圓形,鮮黃色的表皮上布滿小小的凸起。雖然不像榴槤這麼嚴重,但外表同樣很難引人食慾。  「長得跟波羅蜜好像。」  「因為都是桑科麵包樹屬的。雖然長得像,味道完全不一樣。」  我俐落的在地板上鋪上報紙,並從櫥櫃裡拿出削巴基魯外皮專用的鐮刀和工作手套。阿沐的眼神一直跟著我打轉。  「要什麼要用鐮刀跟手套?」  「因為要吃好吃的東西,總是要付出辛勞啊。」我用裝模作樣的語氣說著,「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一刀削下去,乳白色的黏液就從果實的切口冒出來。儘管冰了一整夜,還是沒辦法完全凍住黏液。  我忍不住露出傷腦筋的表情,他的臉也變得扭曲起來。  「要不要摸摸看。」  我開玩笑地把果實遞過去,阿沐看起來有些遲疑,卻馬上伸手摸了摸巴基魯的表皮。指間的黏澀手感讓他的臉皺成包子樣。  嗯……我沒想過他真的會摸。真有趣呀,這個人。  「摸起來很噁心。」餐桌上的衛生紙以光速的動作被抽取,他邊苦著臉擦拭手掌邊說,「這種東西真的好吃嗎?」  可惜果實的黏液有點像強力膠,不是這麼簡單用衛生紙就能擦去的,阿沐無奈看著黏在指間的衛生紙屑屑。我被他多變的表情逗笑了。  「不相信的話,我們晚上吃巴基魯湯,你也過來一起來吃晚餐吧。」  「我可以過來吃晚餐嗎?」  「當然可以。」  阿沐愣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展露出笑容。是個很適合夏天的燦爛笑臉。  揹起背包的阿沐說了再見。他的行李異常輕便,只有一個公事包大小的側背包,看來頂多只能塞下兩三套衣物。在金黃色的陽光下,他向我大大的揮手道別。  簡單的整理了下餐桌,我走向母親的房間。空洞的敲門聲。  「媽。吃早餐了喔。」我又敲了幾聲,「要在餐桌吃嗎?」  門內沒有回應,只能隱約聽見電視聲。打開門,刺眼的日光燈光和電視螢光竄出門外,厚實的窗簾被嚴密拉起。全然沒有一絲清晨氣息的房間裡,母親正在床上安睡。  先關燈再關電視,躺在床上的母親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死亡一般的沉靜。床頭櫃上散落著藥袋。  母親是不是更蒼老了一點?  「媽!起床了。」  「嗚……」  儘管吵雜的聲響刺激耳膜,她也只能發出不悅的嗚咽聲,無法清醒。  都是因為藥物的關係。  我強忍住一把拉開窗簾和搖醒母親的衝動,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整個人彷彿掉進黑洞,無止境的往下墜落、往下墜落……  草草整理過藥袋,在床頭櫃上擺上三明治和熱茶。我猶如逃難般,快速的離開這個空間。  家裡改建成民宿不過是5年前的事。  父親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離家之後,整個家崩解了一半。本來精神狀況就不好的母親,憂鬱症變得越來越嚴重,外婆雖然一如既往的強悍,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沒有人知道父親為什麼離開、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丟下丈母娘、妻子、兩個年幼的女兒、入贅婿的身分、討海人的工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父親離開沒多久,儘管家族沒有明講,但照顧外婆和母親的責任落到了我身上。舅舅們都各自有了家庭,沒有人能夠擔起責任回來照顧年邁的母親和生病的妹妹。  身為長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責任。  比起擔下一家支柱的責任,我更害怕的是外婆和母親間日漸嚴峻的氣氛。父親離家後,母親因為打擊太大而有些微的精神衰弱,身體已經不太靈活的外婆默默照顧病榻上的母親,沉默以對的態度卻比指責還令人難受。  「那種查埔人好在哪?」  小時候我曾聽見不少次外婆用閩南語這樣問著母親,嚴肅的臉色和銳利的口吻,幾乎像是責怪。話中的男人當然是父親。我很久之後才知道,外婆疼惜獨生的女兒,早就安排好村裡的一個男人入贅。  沒想到,半路殺出父親這號人物,以及當時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我。無父無母的父親沒有任何抗拒就接受了入贅,放棄原本貨車司機的工作,投身在全然陌生的漁業當中。  記憶中的父親總是沉默,不論跟我們在家裡生活的時候,或是與舅舅們在漁場工作時。父親總是待在角落無聲而努力做著手上的工作,那異常低調的身影似乎在傾訴些什麼。  直到最後,我還是無法得知父親真正的想法。  遺留在心中的只有父親離去的身影,他嘴?叼著煙,踏著閒散的腳步,背對家門緩緩往離村的坡道上走去,就像進行一趟例常的散步。還在念國中的我和讀小學二年級的妹妹,目送父親走上坡道。  當時的我們並不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到父親。    「我回來了!」  下午五點。隨著雜亂的風鈴聲,野貓般的妹妹終於回家了。淺金褐色的短髮讓人聯想到狗毛,有菱有角的眉形和過於明亮的大眼睛都流露出不遜的傲氣。  「回來啦。準備吃飯囉。」  把視線從熱氣蒸騰的湯鍋中望向她,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見到了父親。  不能讓她發現自己的動搖。雨潔最討厭別人說她長得像父親。儘管他們是如此相似。  「今天怎麼這麼早出門?我原本還想叫妳幫我整理倉庫。」  「我最近都沒空啦。」  「能不能抽個時間幫忙?一個人整理倉庫有點吃力。」  雨潔愣了一下,彷彿無法理解我話中的意思。  「啊……因為阿嬤不在了。」  我們的外婆、民宿的第一任主人,在兩年前過世了,從發現癌細胞到死亡不過兩個多月的時間,快得幾乎像是一場夢,就像在離世前都盤算著不要造成子孫們的負擔。  雨潔搔了搔頭,苦惱又急躁的樣子。  「可是花蓮青年團都要開會。」她靈機一動的說,「我之前不是說過在網站上面貼文章讓大學生來打工換宿嗎,妳考慮得怎麼樣?」  隨便在網路上找個陌生人住在家裡頭嗎?我搖了搖頭,避開這個問題。  「不是才剛放暑假嗎?為什麼這麼急著要開會?」  「為了反對渡假飯店開發案啊。」雨潔透亮的雙眼緊緊盯著我不放,「姊,妳不會不知道吧?」  我心虛地縮了下脖子,說:  「知道啊。」  只是不太關心而已。當然,我不敢在雨潔面前說出來。  七星潭海濱有計畫要建設大型渡假村,這件事並不需要特別去打聽,消息早就口耳相傳流遍整個村子。大多數人是認同的,或是默默的接受,少數反對派不是極度維護漁村傳統、排斥觀光客的老人家,就是環保意識高漲的年輕一輩。  幾個保守派的爺爺伯伯常以串門子之名進行說服之實,來住宿的年輕人也曾義憤填膺的發表演說,我卻無法擁有跟他們一樣的激情。  光是經營這家民宿就已經花費所有的精力,實在沒有辦法思考更複雜的問題。  環保還有守護傳統,這一切都太遙遠。  「對了。客人走囉?」  雨潔東張西望著。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她絕對不會知道我有多慶幸轉變了話題。  「客人?今天沒有客人入住喔。」  「咦?就是早上那個穿襯衫,長得很帥的的男生啊。」  「他不是妳朋友嗎?」  「才不是!」雨潔馬上反駁,似乎在忍耐不要對我翻白眼,「我怎麼可能有那種穿襯衫、頭髮不剃不染的朋友。」  「是啊!」我豁然開朗,然後喃喃的說,「難怪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妳怎麼可能交這麼正派的朋友。」  「姊,妳是說我交的朋友都是邪門歪道嗎?」  「現在這個不是重點。」我有些尷尬的把敏感問題擺到一邊,「他真的不是妳朋友?」  「就說我沒有這種朋友!我以為他是民宿的客人啊。」她彷彿求救般的望向我,「所以他不是客人?」  我一臉嚴肅的搖搖頭。雨潔把本就凌亂的金髮抓得更亂了。  「那他是誰?我還好心幫他泡咖啡耶。」  「不要說謊!」我糾正說,「妳明明就把咖啡都喝光了。」  「妳怎麼知道?」  「阿沐跟我說的。」  「誰是阿沐啊?」  「就是早上那個男生,他說他叫阿沐。」   「妳跟他說話?」雨潔瞪大了眼睛,「他是陌生人耶。」  「我現在才知道他是陌生人。那時候我以為他是妳朋友啊,不打聲招呼很不禮貌吧?」  一陣無力感擄獲了我,我下意識拉了椅子坐下。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等發現的時候,我們已經不約而同的看著母親房間的門板。一如以往,房門緊閉。  「不可能。」我率先說。  「也是。」雨潔說話的語氣輕微得像是嘆息,「如果媽真的帶朋友回來,我現在就買排炮回來放,慶祝一下。」  早上跟那個陌生人相處的場景一點點浮上心頭。有哪裡不對勁嗎?有什麼小地方能透露他的身份嗎?  不行!什麼都想不起來。  與糾著一張臉的我不同,雨潔的臉色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看。她用紙片般的蒼白臉色看著我。  「我想起來了……姊,他真的是客人。是我昨天晚上拉回來的客人。」  「咦?」  「昨天……我不是跟朋友去喝酒嗎?」難得的,一直強勢的她語調開始含糊起來,「晚上回來的時候看見他一副觀光客的樣子在村子裡閒晃,就把他拉進來了。」  「所以他是妳帶回來的客人?」我的聲音揚了起來,「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現在才說!」  「我剛剛才想起來。」雨潔癱坐在椅上,長嘆一句,「一定是昨天的高粱摻伏特加……」  那是可以摻在一起喝的東西嗎?我決定先不去想這個問題。  「妳把他拉進來之後,就把客人一個人丟在客廳然後自己跑去睡覺嗎?」  「我有幫他安排房間!……應該,有吧?」雨潔搖晃著腦袋,然後一臉茫然的望著我。  「沒有。妳沒有。」我絕望的說,「難怪他要付我住宿費……」  「妳收了嗎?」  「怎麼可能收。他可是睡在沙發上耶!不過我有請他幫我挑菜代替住宿費。」我忍不住掩面呻吟,「啊!我居然這樣對客人,他對我們店的印象一定糟透了。」  「也是啦,這樣還收住宿費好像有點……」  說是這樣說,雨潔卻抿著嘴,似乎覺得有點可惜。沒多久,她突然站起身來。  「他會不會在網路上留負評?」  「應該不會吧。他還幫我做事,看起來不像那種人。」  「這種事情誰知道啊。妳知道網路上的負評對我們店的影響有多大嗎?」  我的話根本沒有進到她的耳朵裡,雨潔飛快的衝進吧台,打開裡頭的筆記型電腦,沒多久就發現電腦不只插頭沒插,電池還完全都沒有電,根本開不了機。  「妳多久沒有開電腦了?」她回頭瞪我。  說實在的,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不是說過要好好經營網站!還有打工代宿的事情也是,妳都沒有弄……」  下一秒,雨潔徹底放棄跟我溝通,從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   框啷框啷,風鈴聲響起。  一張媲美夏日朝陽的笑臉出現在門口。  「我趕上晚餐時間了嗎?」  在嚇呆的我和雨潔面前,阿沐詢問似的讓視線在我們身上來回移動。    阿沐,跟我一樣大的二十六歲,身高一百七十五公分,體重六十三公斤,來自台北,職業是街頭藝人。  「街頭藝人?」雨潔的眼神充滿質疑,「表演什麼的?」  她翹著二郎腿坐在餐桌椅上,雙手環胸,下巴傲慢的微微抬起。非常熟練的擺出不可一世、盛氣凌人的模樣。  她到底都在大學學了些什麼?  「雨潔。」我拉拉她的衣角,「講話客氣一點。」  「這是面試。要是連這種態度就受不了,那遇到難纏的客人怎麼辦?」  我對阿沐解釋著說:  「你不要擔心。不要有像雨潔這麼難搞的客人,起碼這五年來我都沒有遇過。」  雨潔掃了我一眼,似乎很不服氣我拆她的台。  「你之前都表演什麼?」  阿沐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小他六歲,卻氣勢高昂的大學女孩,吞吞吐吐的說:  「都有。吉他、鋼琴、小提琴,大部份樂器我應該都會一點。最主要表演的是鋼琴。」  「音樂家的話,手不是很重要嗎?可是在我們這邊工作要做粗活,可以嗎?」  「雖然我沒做過,但會盡力。」  也太老實了。雨潔這樣嘟囔著。不過要是穿得一絲不茍、手指乾淨潔白的他說自己擅長粗活和做家事,也很難讓人信服吧。手腳修長的他穿著棕色的休閒褲和淺藍色的短袖襯衫,一頭仔細整理過的清爽短髮。就算在台北,一定也過著優雅的生活。  早上他拿出的皮夾,可是LV的。  或許跟我察覺到一樣的東西,雨潔縮起肩膀,喉嚨發出低鳴的聲音,像台中古電腦般拼命思考著。  「我看還是……」  「就這樣決定了!」我打斷她的話,「工作時間從早上十點到下午三點,除了住宿以外還包三餐。」  「姊?」  「先吃晚餐吧。等下我帶你到你的房間。」  「姊!」  我回望語調中帶著怨氣的她。  「跟在網路上隨便找不認識的人比起來,找認識的人不是更好嗎?更何況,阿沐早上還幫了我的忙。」  我筆直的看著雨潔,直到她示弱般移開視線,彆扭的說:  「好啦,妳說的算。」  掛掉電話,在月曆上標住記號,寫下預訂入住客人的資料。  進入觀光季的民宿清晨依然很安靜,畢竟七星潭除了海之外,就剩下柴魚博物館和一家以羊奶為賣點的咖啡廳這兩個算是知名的景點,能停駐的地方不多,加上這裡的海濱屬於危險海域,不能下水嬉戲。雖然往來的觀光客很多,卻都是草草走過。  昨晚入住的大學情侶檔客人也在早上七點退房,連早餐都沒吃便趕著騎車前往下一個觀光景點。  客人來去匆匆並沒有什麼不好,反而在招待上能省去不少心力,  可是見到寬敞的客廳毫無人氣、細心挑選的書籍雜誌光亮如新,還是會感到些許的寂寞。  「有客人嗎?」  阿沐從折DM這個單調的工作抬起頭來。  「嗯。下下禮拜會過來。」  「太好了,希望能有多一點客人。」他開心的說。  不管看過幾次,總會被他靈巧的手指動作吸引。翻動、旋轉、對齊、按壓,纖長的手指如蝴蝶輕巧的移動,帶著獨特的韻律感在空氣中勾勒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間接讓手下成型的DM也沾染上奇異的藝術感。  也不知道阿沐從哪裡翻出這些宣傳單。連老闆都已經遺忘的工作,他卻做得津津有味。因為他的動作實在太優雅,我很難說出發DM這件事在四年前已經被證實是無用的行銷方式,就算折得再工整,我們也沒有可以地方發。  在良心的譴責下,我終於說:  「今天就先這樣吧,你可以下班了。」  「謝謝。」  儘管這樣說,手上的工作卻沒有停下來。  「那些宣傳單我來處理就好,你可以去其他地方逛逛。你剛來花蓮不久,一定很多地方想去吧。」  「我還想多折一下。」 他的固執讓我幾乎想對他說出實話,拜託他不要再加深我的罪惡感。 「太久沒有玩樂器感覺手指變得有點遲鈍。大概是職業病。」  阿沐把桌面當作鍵盤,流暢的彈奏一小段。雖然不知道發出什麼樣的音階,光是手指靈巧的移動就足以成為一場高超的表演。他卻不甚滿意地盯著自己的指尖。 「還是差了一點。」  我感同身受的點點頭。  「我懂、我懂!我要是太久沒碰鉛筆也會覺得怪怪的。」  「雖然想忘記一切好好放一次假,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他一臉感傷,猶如嘆息般的說,「光是忘記就花費了所有的心力。」  語氣很輕,裡頭的心意卻很重。空氣瞬間被凝結了。我試著尋找新的話題。  「你會想玩樂器嗎?如果是吉他之類的……」碰!雨潔房間傳來巨響,打破我們之間沉靜的氣氛。「沒事。」她微弱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來,「只是衣櫃的門掉下來了。」  我拉開房門,只見到她臉色蒼白,像面對殺父仇人一樣瞪著滿地的衣物,還有被壓倒在地的衣櫃門板。地上的行李箱大開著,?頭的衣褲糾結並雜亂的交纏,像某種被開腸破肚的生物。  放暑假一個多禮拜之後,妹妹終於想到要整理行李,這份自動自發讓我覺得很開心。但原本就不算整齊的房間被弄得像行刑現場,該給的讚美我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要幫忙嗎?」  她沒有反應。  「要我幫忙嗎?」這次加大了聲音。  雨潔呆了下才後知後覺的看向我,臉上帶著睡眠不足和酒後的濃濃疲累。  「不用!我可以自己整理。」她斬釘截鐵地說完,便伸手抓亂蓬鬆的金髮,自責地喃喃自語,「一定是因為茅台……」  昨天喝了茅台啊。我忍下要嘆出的氣,讓房門開著,走去吧檯準備胃藥和白開水。  「今天早上,雨潔像熊一樣的衝出房門,然後跟牛一樣的猛灌黑咖啡,之後就跑到浴室吐了。」經過阿沐時,就像剛剛親眼目睹一場生死危機般,擔憂又焦急的叨叨絮絮,「我還以為她要把腸子都吐出來。我那時候站在浴室門口問她要不要幫忙,可是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簡直跟打雷有得比。」  「她都這樣。」我無奈的說,「『吐出來就沒事了。』總是這樣說。吐完之後真的都一副清爽的樣子,我也沒有辦法再管她。」  「就算再喜歡喝,吐成這樣也有點太誇張了。」他將視線投向虛掩的房門,「簡直像為了吐才喝酒。」   「你……」我看向他,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直到他用困惑的眼神回望我,才結結巴巴的說,「……你的感覺很敏銳。」  一臉摸不著頭緒的阿沐張開嘴,正想再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道激烈的音樂爆出聲來。尖銳的鎖吶、震撼的鑼鈸,如雨點般無一處停歇的鼓點以及情緒激昂的放聲嘶吼,就像突襲的炮擊,把午間的幽靜轟炸得灰飛湮滅。  儘管音量馬上就被調小,那清楚的樂聲還是不受干擾的竄進耳裡。  在過於突然的刺激產生的空白之後,我的心底響起警鐘。  「啊!是神棍樂團。」  阿沐的尾音還沒有落下,始終緊閉的那扇門打開了。母親滿臉怒氣的衝了出來,在我還來不及阻止時就對著房內的雨潔大聲說:  「關雨潔,妳造反啊!」  糟了。我把水杯和藥丸隨手放在吧檯上,快步走到母親身邊。  「我只是在聽音樂。」還處於宿醉中的雨潔聲音飄忽,但下一秒,她的眼神充滿敵意,「這樣也不行嗎?我又沒幹嘛。」  「聽音樂要放這麼大聲嗎?妳是要放給全村聽是不是?還放這種哭調仔,我知道妳想要我死,不用放這些東西激我。我現在就去跳海、現在就死給妳看!」  雨潔愣住了。任她再衝動,關係到母親生死也沒有辦法馬上做出反應。  「媽。雨潔不是故意的。」  「妳看看她那個樣子。」母親指著雨潔,激動的對我說,「妳看看她跟我說話的樣子,就跟她爸一模一樣。我養她幹嘛?把她養大之後再拋棄我嗎?我乾脆現在跳海跳一跳,省得以後被這個不孝的東西虐待。」  「媽!」  我大喊,希望截斷母親過於嗜血的尖銳話語或是削減其中傷人的力道。可是來不及,雨潔總是有力的視線開始飄移,裡頭的光芒忽然熄滅。  我還是保護不了她。  用放大的音量武裝自己的脆弱,她急躁的說:  「說這麼多年妳不煩啊?不要再用死不死來嚇我……」  「雨潔。」  在我輕聲喝斥後,雨潔皺緊眉頭,垂下頭,身體開始不安的扭動。她在壓抑怒氣和安慰自己受傷的心。  為什麼總是這樣呢?明明是一家人卻總是彼此傷害?我試著忽略上前緊緊擁抱妹妹的衝動,對母親說:   「我以後會叫雨潔注意一下音量。妳不要想太多,她只是剛好喜歡這種歌。」  「對啊,老闆娘。這個樂團的風格本來就是這樣。」終於找到機會說話的阿沐也出聲緩頰,「這是傳統樂器和搖滾的結合,是一種音樂上的創新,沒有不敬的意思。」  母親好像這時才發現有外人在場,激動的情緒跟著收歛起來。  「阿沐,你也在啊?天氣這麼好怎麼都沒有出去玩?」似乎是因為家醜外揚而不好意思,母親說話的方式比往常亢奮,「年輕人就要多出門走走看看啊。」  「既然是渡假,我想好好放鬆、休息,出去玩太累了。」  「不可以這樣!難得來花蓮就應該好好玩玩。」母親轉向我說,「妳這個老闆怎麼當的,都不關心員工!」  我苦笑說:  「是、是。真的很抱歉。」  阿沐不好意思的抓抓臉頰,還在思索該怎麼回話的時候,母親就下了結論說:  「快帶人家去玩。免得村子裡的人說我們虐待客人。」  不、我不是客人是員工。阿沐氣虛的想推拒這番好意,卻被母親一步步趕出門外。雖然沒有說出口,母親是喜歡阿沐的。當見到天花板上的弔扇被擦乾淨、早就沒用的笨重柴油暖器終於被收進倉庫裡時,母親就會感嘆的說,家裡還是要有個男人啊。  母親能不再困在小小的房間裡,可以稍微跟其他人有些接觸,固然讓我開心。但是現實的問題不能不顧慮啊。  「我還要整理用過的房間……」  「妳就帶阿沐出去吃飯吧。」雨潔把車鎖匙遞給我,「店我來顧。」  「妳不是要去開會?」  「少去一次不會怎麼樣。」她輕蔑的撇了母親一眼,「不然妳要開口的人打掃嗎?那我們還是提早關門好了。」  「媽不是這樣的。她以前很喜歡打掃、也很愛乾淨……」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還在地上爬吧。」  不屑的說完,雨潔轉身走上樓梯,接替我攬下顧店的工作。對母親的袒護話語還含在口中,儘管我想勾起雨潔對從前母親的回憶,但八歲前的記憶,對她而言應該比昨夜的夢境還要虛幻。  我總是不知道哪樣比較幸福;不知道家庭曾經和樂,專心一志對自己的困境感到憤怒的雨潔,還是對現況一愁末展,但能從過往回憶中得到安慰的我?  不論如何,我都希望雨潔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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